帅鼠

你猜我什么时候滚

【月亮与捕梦网——21】

6  极度冰点

 

 

 

 

卡修斯看见黑色的蛇。

它顺着腰腹的线条缓慢攀上,在左边的肩胛骨处停留打转,接着环绕过脖颈,顺着脊椎骨一路下滑。他听见蛇的鳞片擦过皮肤的声音。

冰凉的指腹向下探去,挠起一阵瘙痒,他下意识蜷起脚趾。

布莱克进来的时候,疼痛让卡修斯捏碎了栏杆。他感觉喉结处传来有温度的吐气,贝齿刺破血管,微弱的腥气在空气中绽开。

金属板的连接处锈迹斑斑,似乎长久未曾修理过。夜色漫进窗子,吱嘎声伴随着洪水潮起潮落。

月光如海蓝宝石般清冷而璀璨,却又使人大汗淋漓。汗液不知从哪沾上了绯色的油漆,一遍遍地粉刷着脸。沉迷轻抚,美妙难言。

柔软的长发挠得卡修斯心口痒,他奋力弓起身,拨开那层层夜幕,露出其中深沉如格雷斯星湖水的眼睛。

他伸出手去,以一个拥月色入怀的姿势,轻捂住那对红透的尖耳朵,悄声说着——

 

 

“布莱克长官!队长他……”

轰——

话还没说完,晓月兔就被狂暴的夜魔之球轰飞了出去。

 

 

 

 

“说了不要进去。”

晓月兔将脸深埋在膝下,蹲在角落散发着阵阵阴沉丧气,活像一朵发霉的蘑菇。

雷伊便学着她的样,在一旁照模照样蹲着,手里还不忘在密密麻麻的光屏上点来点去,对晓月兔抠出别墅的尴尬充耳不闻。

处理完又一份电子文件,雷伊抽空看了眼时间,“还不出来,不愧是布莱克。”

“队长……你当着一百来岁花季少女的面说什么呢!”

“里面九岁的花季少年都没说什么。”

“……”

晓月兔左右斟酌,冥思苦想,绞尽脑汁,终于得出了和真理相同的答案:布莱克长官是真的变态。

雷伊收好光屏直起身,“我去和雷纳多交涉。如果布莱克出来再告诉他们吧。”

 

 

 

“你手下的地面精灵王可是为了这艘飞船要死要活呢,你倒好,转手送我了。”

“我总不能看着双子贝塔星的精灵泡发在水里。”

诺亚号被搁置在一段还算完好的轨道上。洪水褪去了不少,但精灵聚集区不可避免地毁了个完全。雷伊不记得上一次来是否也是这一副末日的样子,或许双子贝塔星从未变过。

他将飞船的系统拆出来搬到外面,也不介意得在遍地柳钉的污地盘腿而坐。电流的声音扑扇在他的手上,悦耳如鸟鸣。

渐渐地,精灵们开始聚集起来。或好奇,或企图敲竹杠,雷伊倒也不恼,反而时不时分出心来应付他们。

雷伊似乎有种天生的亲和感。但不同于卡修斯的交朋友的天真,雷伊的吸引是不平等的、感性的。精灵们很容易将他放在较高的位置,从而生出纯粹的崇拜,光洁耀目如太阳鸟的尾羽。

身后传来脚步声,精灵们作鸟兽四散。

“您可以事先说一声,至少不要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。”布莱克说。

“这可不行,我是翘班出来的。”

电火花和暗影团在空气中碰撞,两人都在心里确认了一句是本人。

布莱克露出了宽慰的笑容。“看到你来,卡修斯会很开心的。”“暂时算了,那孩子脸皮薄,我一会再打招呼。”

布莱克明白他指的什么。他放下关着真理的笼子。真理在几小时前被布莱克以解剖为由大卸八块,又被卡修斯一块块拼回去打上补丁,看起来活像一头待宰的年猪。

“你在出任务前最后审问的那一批精灵,我因为心软一直没处决。”

雷伊放下手中的器械,眼神飘向漆黑的极夜。“如果能摸清了操纵的本质,就有那么多精灵会得救。现在想想,当时做出那个决定真是太好了。”

我倒是无所谓。布莱克想。充其量只会从有害转为无害,给宇宙带来不了任何正向反馈。但他没有说出来。

“为何专门亲自跑一趟?”

“这就是第二个原因。我希望你们——你、卡修斯,晓月兔的话得看她自愿——和我去一趟塞西利亚星。”


晓月兔打了个冷颤。冷,刺骨的冷。

是你坚持要跟来的。布莱克长官如此指责她在冰原上穿超短裙的行为,太过小看塞西利亚了。

“这是体质问题!我又不是像你们一样的怪物。”晓月兔十分坚决。

三个怪物长官对视一眼。

布莱克掀开披风:“高领毛衣。”

雷伊提起白衬衫一角:“贴满了暖宝宝。”

卡修斯指了指腿:“光腿神器,加绒的。”

“……我截图发盖亚了哦?还有队长,暖宝宝不要贴着皮肤!”

看着吵吵嚷嚷的局面,雷伊没忍住弯了嘴角,他感叹道:“晓月兔和你们混得真熟。”

“毕竟她那样的性格,连我这种冷场的精灵都会不自觉得被感染。”卡修斯说,“心情有好一点吗?”

“我担心她。”雷伊叹气,然后不再说话。

这个她是谁,不多言语也清楚。

布莱克不知从哪掏出一条诡异的黑色长条物体,卡修斯给雷伊解释说那是之前为了抓住真理练习织毛衣的失败品。

“我这有围巾,要戴吗?”

“戴上会被诅咒的所以不要。”晓月兔嫌弃地拒绝了暗影精灵王。

 

 

 

 

阿克希亚久违地感觉到冷,是在躺进冰棺的时候。

那方形由她亲手打造,通体晶莹剔透,雕刻着繁杂的花纹,中央还印上了她的专属图腾。但改变不了它冰棺的本质。

大殿变得冷清了,她来到这里的时只剩下了一只玄冰兽还跟着。她走下王座,只有她固执地趴在她的圣殿角落。

阿克希亚躺进去,任由疲惫掌管身体。她的意识如冰下的水流,一寸一寸地被坚冰冻结。

 

 

 

 

“塞西利亚出了不少事,先是气温降得连冰族也无法忍受,极夜提前降临,无数孩子们冻死在襁褓里;后来冰山开始疯长,林克们的居所都快被挤压得消失。

“阿克希亚大人拼尽全力镇压了这场混乱,但同时她也力竭精疲。那位大人是不会被精灵看到虚弱的样子的,她果断将自己封印在了圣殿深处。”

守门的玄冰兽带领雷伊他们来到门前。“就在这条隧道的后面,我不能再进去了。”

雷伊哈出一口白气,模糊了面容。他抬脚走向隧道。

卡修斯刚上前一步就被布莱克紧紧搂在怀里。“我们就不用了。这里的冰窟还有值得调查的地方。玄冰兽,带路。”

雷伊看上去想说什么,但最终沉默地走进了那条隧道。

晓月兔也低着头走出去。沉重的压迫感终于像一根粗壮的树根狠狠地绞住了她的喉咙,她忧心地回首,只看见一个模糊不透的背影。

突然,她快走几步,对着卡修斯耳语几句,拿到什么东西之后头也不回地往后跑。她跑得太快,甚至于赶在雷伊之前进入了黑暗,甚至于没听到布莱克长官的责备。

然后,她如获大释般停下来喘气。

“布莱克会生气的。”雷伊经过她身旁。

“没关系,我早就被长官骂习惯了。”晓月兔跟上,“难过的时候就得有人陪!”

 

 

 

 

有人来了。阿克希亚想。带着一股熟悉而悲伤的能量,朝我这边走来了。

她奋力睁开眼睛。

 

 

 

 

隧道里又黑又冷,晓月兔不禁裹紧了那条“围巾”,她从没觉得它有这么温暖过。

她试图说话,说他们在帕诺的见闻,有多少可爱的精灵,同样就有多少可恨的。她刻意剔除了悲伤的结局,只留下比如米拉美被葡萄叶的毛刺激得连打三个喷嚏这样的故事。但晓月兔知道,她和队长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。

又有一位守护者消失了,她想。素未谋面的我尚且难过,队长得有多痛苦啊。

她的手掌脱离了意识的掌控,覆在层岚叠嶂的冰川上。

【那块冰锥已经生长了万年,别碰它。】

凛冽的女声在上空响起。

 

 

 

 

“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。玄冰兽说,“冰川膨胀。塞西利亚每一次极夜的头几天都会这样。但大人总会处理一切。她干练,优雅,一个咒语就能让灾难平息,寒风包裹着她,头发都没乱一根。”

“如果我要写日记的话,可能会把这称作‘永夜’。”

这不好笑,布莱克。卡修斯说。变故总是接踵而至,他开始分不清是偶然还是必然。平息星球的躁动是守护者们的必修课,他不相信阿克希亚会失手。

“因为大家不爱她了。越来越冷倒是真的,精灵们恨不得一辈子躲在洞窟里面,于是逐渐地就消失了。然后不知从哪传起的流言:这是女皇的暴虐,她以折磨我们为乐。”

布莱克敲了敲冰壁,用黑炎化开了霜层。他看着铁皮上崭新的划痕,那里本来是赫尔卡的文字。“我猜,反对者会在身上挂满红色丝巾?”

“我不清楚您怎么知道的,但的确如此。”

 

 

 

 

【你看上去很意外,以为能看见我睡着的样子吗?】

她的长发是冰,皮肤是雪,眼睛是透亮的紫水晶。冰雪的女王——阿克希亚飘在空中,优雅中又带有亘古寒霜般的高傲。

雷伊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。“看来我赶上了,一切都还来得及。”

【少在这夸夸其谈,现在的我只是个精神体罢了,就像你手里的黑渍一般。】

她如鬼魂般穿梭来去,见怕鬼的雷伊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,不免有些失望。

【这里是灵柩嘛,所以我显灵了。】

气温肉眼可见得冷了几度。

【我在讲笑话。】

雷伊带头鼓掌。

 

 

 

 

“来塞西利亚的路上,雷伊和我说过一些。”卡修斯说,“不仅是他自己,联盟也有不少队员感觉能量流失很快。就好像是……”

“没有活水的潭?”布莱克说。

他走遍了迷宫,能轻易发现的赫尔卡遗迹均在不久前被粗暴地抹消,让人怀疑真理控制这些精灵做这些是和赫尔卡有什么深仇大恨。

“你在火山星的烧伤也很久才恢复。”

“嗯,这就是我想说的。”卡修斯挨着他蹲下,“那份脱力感我记得很清楚,但在登上气流的那一刹那、准确的说是鲁比告诉我名字的那一刹那,我就恢复了。那时我感受到了……‘信仰’的存在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【你猜得不错。】阿克希亚只是这样回答。

自古就有对自然和不可操控之物的信仰。雷、战争、大地、黑夜,亦或是梦境。而后这份信仰在精灵中口口流传就塑造了神,融合了属性自身的意识和信仰的规制,这就是神性。

精灵的力量越强大,就越接近力量的本源,越受到神性的影响。接下来力量带给他们的就不仅仅是皇冠,还有与之剧增的桎梏。

“当信仰流失,虽不会对你本身造成影响,但着实会限制恢复力。是这样吧?”

雷伊看向了真理,“我原以为它只会引起一时的混乱。”

【这个东西?怎么可能。雷伊,引起混乱的另有其人。】

阿克希亚对真理不屑一顾,反而一直盯着晓月兔。

【你身上有我的能量气息,就是这个将我唤醒的。】

晓月兔张开手掌,上面躺着一条水晶腰链。“啊……这是里奥斯留下的东西,我自作主张将它拿来了。我想应该是您的东西。”

阿克希亚闭上双眼,久久未睁开。

【告诉我,她最后的样子。】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是我们害了她?”

“从结果来说,是的。”布莱克毫不留情。

玄冰兽坐下来,膝盖屈到胸前。“故乡已经不易居住,所以我的家族在十天前迁走了。在茫茫无际的冰面上,他们不可能到下一个地方的。

“但我还留在这里。

“我怕她寂寞。阿克希亚大人做过许多,大家都看在眼里。我喜欢大人,还没有忘恩负义到这种程度。

“但是精灵王大人,变冷对您们来说太微不足道,对我们可是家破人亡的痛苦。您说一切都是我们的错,可一开始就没有精灵愿意做错什么。”

她看向天花板破出的窟洞,一片苍穹从里面漏出来。每一片雪花都是悲哀的精灵叹出的一口气,普通精灵的,高级精灵的。所有的这些叹息飘到天上,聚成云层,然后再次变成雪花,寂静地飘到地上的精灵们身上。

“雪花让人想起我们这样的精灵要经历多少苦难,我们多么安静地接受降临在我们身上的一切苦难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雷伊说,他会改变这一切。首先就是将阿克希亚的能量人为充满来唤醒她。但阿克希亚却坚决拒绝。

“告诉我能帮你做什么,我正是为此而来。”

【别让我丢脸,雷伊。】

直到雷伊问起只靠自己什么时候能醒来时,阿克希亚别开眼神。于是雷伊知道,她可能永远无法醒来。

一千年也不是那么难熬,只要有废铁的陪伴和宿敌的约定在。但漫无目的的永恒是世间最悲哀的东西,比孤独还要可怕,比死亡还要可怕。

【塞西利亚的孩子们都是握不住的雪花,他们是我为之自豪的,冷冰冰却美妙绝伦的精灵们。】

【收起你的愤怒。如果我们是坚冰,他们就是空气。你不能憎恨空气。】

寒风灌进隧道,像一只纤纤玉手为他们指明方向,冰川像帷幔层层拉开,精美的冰棺出现在眼前。

阿克希亚无实体的手推了雷伊一把。

她捧起那条水晶腰链,背过身去,然后想要拥抱什么似的抱紧双肩。雷伊看见,她像呼出的白气一般,模糊地、不留痕迹地散去了。

 

 

 

 

“你只剩一个人。”布莱克说。

“食物的话,圣殿的外墙上会生出苔藓,我暂时还能活下去。”

“孤独无法用苔藓治好。”

“大人,比起死亡,我最不害怕的就是寒冷和孤独。”玄冰兽说。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粗暴,她紧接着又补充道:“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,您为我着想,我很感激。”

“我只希望我们不要成为对立面,我们又不是敌人。”卡修斯说。“苦难一定会结束,战争也一样。我一定会守护住一切。”

玄冰兽盯着他们,就像盯着罕见的苔藓。

“我会试图劝劝他们。”最后,她将头上玄冰结晶摘下,鲜血从额头上汩汩淌下,在蓝白的世界里格外刺眼。“抱歉,我没有更好的礼物了。”

 

 

 

雷伊在冰棺顶部堆起了一个小十字,将水晶链挂在上面。征求了他的意见后,晓月兔也取下那条围巾给小十字戴上。

他从口袋里掏出尚温的酒,倒在一只碗里。清酒哗啦倾下,映射着银装素裹,闪闪如同月夜里的银河。

寒风轻轻哈了口气,酒液迅速凝结,液体凝固导致的水位浅下了一截,看上去却像被塞西利亚的冬天啜了一口般。

走出洞穴和布莱克汇合时,他用眼神询问为什么只剩下一个人。

“玄冰兽穿越冰面去山岚的另一侧了,愿她好运。”布莱克说,“卡修斯先走一步,理由和你一样,他也担心自己的家人。”

雷伊只是点点头,下达了返回联盟的口令。

他回过头,看到了极夜里的寒星和一朵毛絮般、遮住了月亮的脸的云彩。


神代的末日,信仰已是风雪飘摇。


阿克还活着,但比死了还难受。她会带着里奥斯的噩耗和无穷无尽的孤独在黑暗中长眠。

设定里阿克是把雷伊当家人看待的(至于是弟弟还是儿子就不一定了),所以雷伊提出可以给阿克希亚输入能量唤醒她时被拒绝了。阿克知道这样没什么意义,也不愿让雷伊浪费能量作这种无用功。

未来如果能结束混乱,阿克还是能醒来的。

玄冰兽信仰着阿克希亚,但可惜杯水车薪。她并没有被真理操控,只是或多或少也受到了流言的影响。

在听说阿克能量枯竭的真相后,她不满布莱克指责的态度,又被胸中充盈的愧疚感压垮。

最后她希望告诉冰川对面的精灵踏上了旅程,并且会像她的族人一样冻死在冰面上。

以及一些涉及剧透的彩蛋:

四张设定草稿的背景都是拉丁文字(正在消失的文字),分别是:ignis(火)、caelum(天空)、glacies(冰)和novam aetatem(新时代)

布莱克的玩笑:“如果我要写日记的话,可能会把这(不天亮)称作‘永夜’。”

后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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